第1章
这是宋家历史上最长的一个会。宋村的妇女主任赵秋玲提出办一个纸浆厂的想法很久,直到这一年深秋才被村委会当件大事反复着手研究。
会开到半夜,几个村委干部以多数压倒少数的哈欠表示可以休会,治保主任说:要不说几段荤笑话,不开玩笑熬不住了。
宋村长用力拍一下桌子:你敢!你敢开我伸手把你的治保主任扒掉,你们不要忘了这是党支部会,老子都没开玩笑,你敢先开玩笑?
治保主任连忙递根烟叫村长消气,说:村长,我不开玩笑了,我真的不开玩笑了。
宋村长说:这个会把人开死了也要开个结果,我也不是一定要强迫你们搞屁举手表决,关键是,我要听你们一个个心服口服同意这件事,纸浆厂,一定要办,要办纸浆厂,今年的芦苇那就一根也不能卖,各家的稻草也不许搅成草把当柴烧,都要留下来当原料。不卖芦苇,今年的各项开支就团不了头,不烧稻草,各家就做不成饭。柴禾的事好解决,割了芦苇大家都去扒枯叶,再说宋村荒草不少,往年是让它野火烧,今年不许烧野火,我看各家做饭的柴禾不用愁。不卖芦苇的问题很大,有几大呢?原来村里的摊派是靠了这60亩芦苇秆,今年没有了,我看我首先把这个电视要拿去卖了,你们也都这样,总会有办法解决这个问题。我认为,目前最大的问题是,办厂的启动资金问题。刚才秋玲说了,集资。也确实没有别的办法,我们这个鬼地方,谁来投资?笑话。银行贷款?只怕是登天。反正我们也都是心照不宣,在座的村干部,除了秋玲以外,你们都是各房头的代表,要是搞集资,你们只怕要脱几层皮,起码嘴皮子要磨破几回。秋玲当这个村的妇女主任,主要由于她读过高中,她比我们都有文化,所以她提出要办一个厂,我想,她不是信口开河,她这个想法是动了脑筋,也有眼光的。我们不能对有眼光的事置之不理,宋村这个样子,我有责任,你们就没有责任啦?现在负起这个责,我看还来得及,来得及的责任不负,日后死了,后人还会踩着坟草通娘骂老子。现在不光走出去人家看了不相信,就是说出去人家也不信,现在哪个村子也有几栋楼房几辆摩托车,宋村还是这个样子,就只几个老是把讨米当副业的打算做楼房,我日你的祖宗,他们把楼房做起来的当天,老子非上吊死了不可,他这不是丢老子的脸?老子往后怎么在宋村活脸?人活脸树活皮,牛还有条尾巴遮牛屁,靠讨米挣个楼房?宋村不塌下去才怪呢。说一千道一万,这个纸浆厂,想办法办!一定要办!并且我提议由秋玲牵头,我们没有理由不相信她办不好。她又有文化,又肯思考,她有这个提议,说明她有这个信心,再说她又年轻,再说也不像从前那样负担很重,宋村不指望像她这样的年轻人,指靠谁?把这个厂叫做宋村纸浆厂,今天就把她叫做赵厂长。老子们先把招牌竖起来,一步一步搞起来。好,我又说了一箩筐,下面大家表态,说慢一点,老子好做笔记。
宋村长展开工作手册,拿起胶布缠着的圆珠笔写字,结果写不出来,他把笔尖递到口前用力哈了一下,再写,还是写不出来,他恼道:老子当这个村长,连支钢笔也买不起。又用力哈了几下,写出来了,一笑,说:等秋玲当了厂长赚了钱,送支笔给我。
治保主任道:村长你又带头说玩笑话了。
宋村长问:我说玩笑话了?笔!笔!笔又不是×!你心思歪得很!你先表态,你先说,我记下。
治保主任说:村委会开会定了的事,莫讲是集资,就是取人头,我们三组不放一个污屁,上次开会我还有些犹豫,经你刚才一说,我是彻底通了,宋村确实要想点办法了,不能老是这个样子了,再说政策又不是不好,人家村子都变了,有的还富得流油,宋村不说流油,做一些楼房买一些摩托车,我看办了纸浆厂,这些都不用愁了。
宋村长说:叫你说慢一点,只要你表个态,你说一些废话,想把老子的笔写尽啦?
财经主任说:不用写了。
宋村长说:我不写,明天你爬出热被窝反悔,这个会不是白开了?
财经主任说:村长,你刚才一说,我们听得想哭了,你是个明白人,还一直没听你说得这样彻底。办!这个厂办!我保证四组那一片没问题,搞集资,我有经验。
宋村长说:看你说话的一个鬼样子,好像老子们经常搞集资摊派,你有个屁的经验,往后这种话少说,人家听了还以为老子们跟中央的精神唱反调。这叫入股,往后大家统一这样叫。入股是要分红的,集资就是不见了,这是我个人的比较肤浅的看法。
大家一个轮一个的表了态,宋村长像法院的人搞调查那样叫大家按了手印。最后大家才发现赵秋玲从头到尾一声未吭。
赵秋玲说:宋村不办厂,永远抬不起头。
宋村长说:你看看,到底是文化人,两句话,十来个字,说得人心里发毛。赵厂长,往后的重担就落在你肩上了。
大家听村长喊秋玲厂长,笑。
秋玲说:八字没有一撇,不要乱喊。
治保主任说:八字没有一捺,也不要叫喊。
大家恶笑。
宋村长也笑。
秋玲起身说:没有哪一次开会是正经的,真是不懂你们这些人,三句话不离本行。
宋村长收住笑:好了,今天散会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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